國中基測考作文,據新聞報導,閱卷老師邊改學生作文邊大搖其頭的畫面屢見不鮮。滿分6級分,得了零級分抱蛋的考生不在少數。我好奇究竟是甚麼題目讓考生這麼難發揮,一看題目是--「○○的一句話」,當下覺得現在的學生其實已經很幸運而幸福,回想14年前、我念國中準備高中聯考會考的作文,被老師丟了一堆題目猛練,給甚麼便寫甚麼,不可能還給你「○○」由得你有自由發揮的空間。我記得沒錯的話,那段時期我們的題目是很天馬行空的,諸如一個字的「橋」、「變」;具體一點的「期待」、「一場及時雨」(這是我高中聯考的作文題目)之類的,很少有真的白話具象到不需太多思索就能下筆的題目呢。相比之下,這個題目,只要你記得某人講過的一句話,交代人事時地及那句話,起承轉合描述他怎麼說、為甚麼說、你聽了感想如何、為何作此感想,也就罷了。我以為,生活中,只要你聽過有人對你認真講過一句話,在你面前耳邊或是在一本書、一齣電影裡跟你講,都可以大書特書,不會太難。
 
    自從出了校門,我寫東西題目都是自己給,很久沒有被規定針對一個題目寫作文了,我決定寫寫看。

 
   「阿公的一句話」
 
    我的阿公世居台南鄉間,他終生替人犁田養豬,老了退休就守著那間鄉下的三合院,每逢過年等著我們這些四散各地生活的子孫回鄉團聚。爺爺每次看到我,一定都會講這麼一句話:「小瑩!記得唷!妳長這麼大了,不要花太多時間看卡通、要多花時間讀書做功課!」
 
    好像演員演到固定的戲碼與角色,總有固定的台詞,年復一年,阿公看到難得一見的我,還是會用他老到發抖的手緩緩牽著我,對我說這句話;起初,我還是個鎮日上課下課讀書考試的小女孩時期,我會邊聽他老人家教誨邊在心裡頭暗暗驚呼:「天哪!我明明跟阿公離的很遠又很少見面呀!他怎麼知道我花太多時間看卡通,看到不想念書了?」而當我已不再是小女孩,也早離開了學校、丟棄了書包、成了女人、入社會工作了,他見了我卻仍照念不誤,我也宛如背台詞一般回他:「阿公!我沒在看卡通了啦!我沒在學校讀書,我在公司工作了耶...」他還是繼續念上幾句,不願轉移話題,讓我聽了哭笑不得。我心知肚明年屆八旬的阿公是老糊塗了,糊塗到看不清楚我是哪一個孫女、也始終搞不清楚我的人生進度。畢竟他會這麼說是出自一片對孫女的關心,至於他關心的究竟是甚麼,基於感激他對我的關心的感動,在我心中,反倒不是那麼重要了。
 
    我從來沒想過,這句話,竟成為阿公對我說的,最後的一句話。四年前的這個時候,我們回台南參加堂姐的婚禮,阿公看到我,照往例舉起他的手,只是我發現他的手抖的更厲害了、厲害到一度失了準,只握到我洋裝邊邊的蕾絲滾邊,眼睛也失了焦,看著我耳後的遠方而不是我的臉,唯有那句老話言猶在耳:「妳長這麼大了,不要花太多時間看卡通、要多花時間讀書做功課!」我堆著滿臉的笑,一樣提醒他我長大了、工作了、忙到真的也沒時間看卡通了...,心裡卻莫名的是一股難以形容的酸,酸的是,他真的是老了,老到不知道自己為甚麼還是禁不住這樣對我反覆。
 
    這場婚禮之後不到一個月,阿公在睡夢中離開他守了一輩子的鄉間老厝、揮別了留下他辛苦揮汗耕耘與赤足踏遍的嘉南平原,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。沒有特別的病痛,這是最灑脫自然的走法,只是對我們而言太過意外。而他的這一句嚴重落後我人生進度的話,也便這麼意外地成了他對我的最後的一句話。不是名人的玉語金言、沒有博大精深的意涵,有的只是一個老人家對晚輩念茲在茲的、絮絮叨叨的,但卻最簡單而純粹的關心。遠勝過他腦筋還清楚時說過的那一堆,我早已聽過就忘的大道理。
  
 
   
 
  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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