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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ssay 1. 圈外 | Losing the Connection

後來才默默發現,原來,你再也飛不進那個人的領空裡;而當你抬頭仰望自己頂上的那片天空,也著實許久再也不見那人盤旋流連的影跡。

是打從何時起、又是怎麼開始變成這個樣子的? 那人在你的領空悄悄消失了。沒邀聚會、沒給電話;就連在臉書裡,那人也潛到深海底去似地安安靜靜,沒有貼文沒有分享沒有點讚沒有留言,最後你連那人的帳號都找不著了。那人,該不會出了甚麼事吧? 於是決定,先從還能在那人天空裡任意來去自如的、共同認識的人旁敲側擊。不問則已、一旦問起,太多你所不知道、但那人斬釘截鐵地以為你所做過的事所說過的話所閃過的念頭,錯、是錯、都是錯。那人不明就理「以為」的你的失誤;以及你輾轉「打聽」到、那人對於你的誤解,盡是拐彎抹角層層猜測試探而來,缺乏你們直接對質式的相互叩問,居然,如此莫名地、你就此被那人默默宣判出局了。

倘若有當面試著了解,就能解開那些憑空而來、卻打得死緊的莫名心結,然後重新飛回彼此的天空裡嗎? 

好像沒那麼簡單。似乎再也回不去了。就這麼被落在圈外,決絕地、遠遠地、霧水般地。那人從此在你心中活成一道巨大的謎語,想解、解不開;想忘、忘不掉。

沒有明文規定一旦在某個時間點做成朋友、就要自此做朋友直到天長地久的,我說。我是擁有與你相似經驗的過來人,你的感受我完全懂、我懂那種被落在圈外的失落。

讓我來轉述一篇故事給你聽吧--來自我十分著迷的英國影集【黑鏡】,有一集故事是這樣說的: 未來世界裡的人們,耳後根皮底下都埋著一塊記憶體,紀錄來自你視角所見的、你人生每一秒每一瞬每一個經歷的片段,就像24小時開機運作的監視器,你的瞳孔把你張開眼睛看到的一切傳送並嵌入你耳後根那片記憶體,如此這般地紀錄著你的人生。當你想回看的時候,臉書歷史上的今天滾出來的那些舊貼文顯得慢也不夠週全、更不必翻相簿了(對未來世界的人來說,紙本相簿是遠古傳說級的存在)... 按下遙控器的回看功能鍵,兩眼珠一翻白,記憶體的畫面就會在你眼前迅速翻轉而出;眼珠就是螢幕、放送一段段人生經歷的重播,要看哪一段、想看多少次、欲按暫停或想洗掉哪個不忍卒睹的畫面,隨你、都掌握在你手上的遙控器裡。

故事裡的男主角敏感察覺老婆似與一位共同友人有一腿,於是男主角靈巧積極地「調閱」老婆和友人記憶體的畫面,試圖求證與比對。然後,還真的被他比到了--老婆眼球畫面裡眉來眼去與翻雲覆雨的對象不是他、而是那名友人;而友人眼球畫面裡出現了男主角已很久沒看到的老婆的巧笑倩兮、流露熱戀中小女人的嬌俏。男主角的眼睛和心一起膽寒地含淚抖著,他有多不願意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畫面啊... 於是他對友人揮刀威脅、逼他刪掉所有跟自己老婆親熱的片段、再回過頭罵爆紅杏出牆的老婆、逼她調出令自己嘔心又心碎的偷情畫面要她認錯。最後老婆又愧又氣地跑走了,男主角空守只剩他一人的家,每天調出老婆還在他身邊時的所有甜蜜片段,一蹶不振地邊哭邊悔恨地看個沒完。終於,男主角受不了了,他再也不要被這些歷史畫面掌控與打擊自己了,他站起身、走向浴室面對鏡子,拿出刮鬍刀片劃向自己耳後根、把那片清楚承載太多人生經歷的記憶體挖了出來。 

故事說完了。曾經的記憶,上一秒可以很美好、下一秒可以瞬間變得很傷人。人的表面上可以力求不變,但、人軀殼底下的念頭與心思,說變就變。

怎麼變的,何時變的,我們要怎麼知道呢。其實,根本也不需要知道。知道了又如何呢? 變了就是變了。也許,不必總是張大眼睛把一切看得想得太清楚,那太累了。記憶體無法讀取,程式大亂無從整理與反芻記憶,這樣的人生反而輕鬆愉快一些吧。或許還能因此勻出更多空間更專注地多看、多想、多記自己在意的,圈內的人事物。

然後你有一天會突然發現,一些你本以為莫衷一是、可能終其一生都很難做得好的事,你瞬間都學會怎麼做了--比如選擇、比如割捨。

而且,你將做的越來越好--在沒有落到圈外以前,你壓根不知自己有多麼擅長選擇、懂得割捨;更不會知道原來你可以因為選擇與割捨,反而獲得更多更好的一些甚麼。

Essay 2. 思念.不曾見 | Missing a Stranger.

你思念過從不曾見過的人嗎? 我有。

我從來沒有看過我的外婆。她在我還沒來到這個世界的很久很久以前,就早早先來了人世間一遭又匆匆走了。

外婆在她約莫三十出頭時誕下了我的媽媽;我的媽媽在她三十歲那一年生下了我。

在我的媽媽自己初為人母的好多年之前,她送走了她的媽媽、我的外婆。外婆得了胃癌,在四十多年前是不治之症,只能等死。

在不時興攝影、也不富裕的古早窮鄉僻壤生長的外婆,生平幾乎沒拍過甚麼照片,唯一的身分證大頭照據說早就被蟲蛀個精光,所以想看她長甚麼樣子,如今也無從看起。

只能聽她的女兒描述: 我啊,外型長得不太像我媽、我沒有我媽高也沒有我媽瘦;我的個性嘛,也不太像我媽,我媽沉靜少話、不像我講個沒完。

好吧,她女兒再也說不出甚麼別的,不知道是失去她太久了還是怎麼的。太薄弱了這些描述,總之。我想要努力想像、勾勒一下未謀面的外婆,終究徒勞。

妳相信投胎轉世嗎? 我問媽媽。相信吧,寧可信其有啊,媽媽說。

如果外婆是離世不久之後又再轉世投胎為人,搞不好現在年紀跟我差不多。我猜啦。

對耶,這樣算起來倒是很合理喔。媽媽應聲。所以,說是還想著她,然而她也可能老早就不是她了,而是地球上某一端長著陌生臉孔、甚至操著不同語言的別人呢。

如果真是如此,我們又到底、在想念著甚麼呢;懸在我們心上的,又究竟是誰?

思念,果然是一種很玄的東西。

Essay 3. 不假思索的直覺 | Animal Instinct.

會不會覺得,人,總是「想得太多」。有時候我們自覺或是感覺到他人無能、不聰明、不夠格、不完美... 然後為此懊惱、氣餒、失落、氣急敗壞、無以為繼--難道是因為這樣的自己或他人,總是甚麼也做不好或甚麼也沒做嗎?

不盡然是,而且剛好相反。帶著太多的念頭觀望、分析、評估、反覆思度、同時行動,想得太多太久之下所做出來的決定或完成的事情,理應要成功、理所當然要理想到近乎完美。結果卻不一定是這麼一回事。

人不時會對過去後悔、對現況失望、對未來迷惘,問題很可能出在人習慣先「想」再做、或是邊「想」邊做、做完之後不管結果如何又拚命地回頭「想」。

「想太多」,會不會就是最大的問題!?

人之所以與動物有別,就是我們比動物更擅長也更習慣帶上複雜的情感和思緒深思熟慮吧。長得越大、這個習慣就越成自然,生而為人這樣子的習氣到底好不好呢?

長大成人了的我最近開始覺得,這樣子,似乎並不太好。

和好友去上人生第一堂重訓課,教練在一旁耳提面命「屁股向下」「抬頭收下巴」「屁股往後膝蓋微彎」「背放鬆」「肚子吸氣」「手握中間一點」「腿用力...」 一下子是屁股一下是背又是腿的,還要掐好身體和器材的距離與角度,到底要怎麼同時又抬頭又收下巴? 我感覺自己像初學馬戲團徒手拋接球雜技的小丑,想抓住這個、就會掉落了那個;越想面面俱到、就越容易顧此失彼。

教練說,因為我們是初學,有太多不熟悉的事情要記了,難免如此,多做幾次就會越來越不需要想了、自然就能越做越順手,現在不必為了自己顧此失彼的生疏而過度掛心。我想,正是因為我們帶著太多的思考和念頭去做,所以比較容易變成這樣慌慌張張的吧。

上瑜珈課的時候也是。在瑜珈墊上,老師總提醒大家,身體一旦來到一定的極限後,只需專注呼吸、單純記住跟注意好好呼吸就是了;對身體的控制,我們要儘量忘掉。 

萬萬沒想過從小討厭運動的我,現在會是一個願意主動學習並習慣動起來的人。人生接近中場開始變成如此,是因為我發覺,生活中似乎只有在作運動時,能被提醒被鼓勵不必多「想」、甚至最好甚麼都不要想。記好步驟、抓到要領後,放開頭腦,做、就對了。

想要做成一件事,也許在執行的當下,想得越少、越好。不是要大搖大擺莽撞任性行事的意思,而是要試著放掉過多的念頭,思緒保持越純粹越好。

走在大街上我和好友開始聊著學外國語言這件事,到底要怎麼把一種外國語學到好,好到可以拿來侃侃而談、工作生活的程度呢? 我們是怎樣學會用一個那麼有難度的語言、講出那麼多充滿各種意念和思想的話呢? 人的能力,想想還真是不可限量,用語言表達理解溝通與行事(有時拿來傷人),是唯有人才會、而動物們所做不到的事。

「我覺得要把語言學好,就是要學著把自己變成一隻九官鳥」我說。

「就是一直模仿,不必想太多,他說一句、你模仿一句,一直反覆一直累積去習慣那些韻律、節奏和發音,也有點像學唱歌那樣的。」我憶起我學語言的歷程,其實就是把自己變成一隻九官鳥。聽說讀寫都一樣,必須要不間斷地反覆模仿與練習。

總之,開始覺得,拿出動物般不假思索的直覺來,是一個越來越重要的必須--面對人生中場許多複雜待解的各種課題,可能必須釐清、甚至篩除掉過度的思考與紛雜的念頭,取而代之地是: 要時時拿出純粹的直覺來應對。聽起來很簡單,對吧?!

但往往越簡單的事,其實往往越是不容易It's simple, but not easy. 也許就一如舉著壺鈴重訓練肌肉或站在墊子上練瑜珈那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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